文徽明詩《感懷》

雞鳴廬主

明代文徵明的《感懷》
三十年來麋鹿蹤，若為老去入樊籠。
五湖春夢扁舟雨，萬里秋風(fēng)兩鬢蓬。
遠志出山成小草，神魚失水困沙蟲。
白頭博得公車召，不滿東方一笑中。
譯文
我三十年來一直過著隱居生活，怎么老了還跑到官場里受束縛。
我時常夢到雨天去五湖劃小舟，現(xiàn)在卻在秋天離鄉(xiāng)萬里，感嘆衰鬢如蓬。
遠志出了山便成為小草，神魚失去水便會被沙蟲所困。
直到白頭才被朝廷征召，可我無法像東方朔那般詼諧調(diào)笑自遣。

注釋
麋鹿蹤：喻隱居生涯。
若為：為什么。老去：作者出為翰林待詔時已五十余歲，故云。樊籠：喻官場，出自晉陶淵明《歸田園居》：“久在樊籠里，復(fù)得返自然。”
五湖：向來說法不一，這里應(yīng)泛指吳越一帶湖泊。
扁舟：小船。春夢：春日之夢，喻作者官居翰林的處境。宋趙令疇《侯鯖錄》載，蘇軾謫在昌化，有老婦謂日：“內(nèi)翰昔日富貴，一場春夢?！贝司溆玫?，“五湖”“扁舟”指春秋時范蠡之事，他在滅吳之后，功成身退。乃乘扁舟，入五湖，隱姓埋名，過著悠閑的生活，事見《史記》及《吳越春秋》。
遠志：草名，高七、八寸，莖細；小草，中藥名，遠志的苗。
沙蟲：水邊草地的小蟲，能入皮膚害人。
公車：漢代官署名，臣民上書或被征召，皆由公車接待。
創(chuàng)作背景
??公元1521年（正德末年），文徵明以歲貢生薦試?yán)舨?，授翰林院待詔，當(dāng)時他已接近五十歲。但進入翰林院，又被姚淶、楊維聰?shù)热怂p，曰：“我衙門不是畫院，乃容畫匠處此?！蔽尼缑魅旰蠹崔o歸。這首詩即是他待詔翰林時自嘲之作。
賞析
??這首詩前四句描寫前半生浪跡江湖的自由生活和為名爵所累的矛盾；后四句寫做官后悔恨的心情和不稱意的處境。詩本憤世，但作者從自責(zé)出仕切入，謙和溫婉，用典貼切，如同己出。

??“三十年來麋鹿蹤”一句概括了文征明前半生浪跡江湖的生活。蘇軾貶黃州作《赤壁賦》云：“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，侶魚蝦而友麋鹿。駕一葉之扁舟，舉匏樽以相屬?！边@種生活雖不富貴，但有淡泊自甘，閑適自在之樂?！叭魹槔先ト朔\”一句則表現(xiàn)出深刻的思想矛盾。一方面他已經(jīng)應(yīng)試得官職，這并不是一廂情愿的強加，說明詩人人世出仕之心未泯；另一方面他又感到若有所失，想起像是背道而馳似的。顯然，待詔翰林的文征明，這時已是悔恨代替了如意。覺得“老去人樊籠”，是辦了一件錯事，弄得前功盡棄。

??“五湖春夢扁舟雨，萬里秋風(fēng)兩鬢蓬。”二句以景語承上句抒慨，其間融入了范蠡和張翰的故事。一正用，一反用，詩人本來夢想如范蠡一樣瀟灑度日，卻為名爵所羈，落得秋風(fēng)萬里，兩鬢蕭瑟?？梢娺@一聯(lián)全是虛擬之景。

??“遠志出山成小草，神魚失水困沙蟲?！倍淅^續(xù)寫悔恨的心情和不稱意的處境，是全詩警策所在。“遠志”名義頗寓豪情，而其實只是一種“小草”，本無在山出山的區(qū)別。詩人用《世說新語》郝隆的名言巧妙地將此物名實分屬，寫作“遠志出山成小草”。就綜合了“桔生淮南則為桔，生于淮北則為枳”（《晏子春秋》），“在山泉水清，出山泉水濁”（杜甫《佳人》），這兩種意思，意言一念之差，可以使一個人的名節(jié)受到很大虧損。

??“神魚失水困沙蟲”，與俗語“龍游淺灘遭蝦戲，虎落平陽被犬欺”同義。在庸俗勢力的包圍下，高尚沒有用武之地。這兩句既有對上層社會的厭惡，也有對個人失策的反省。當(dāng)然是有感而發(fā)的，可見文征明待詔翰林的處境，比李白待詔翰林時的處境，也好不了多少。

??“白頭博得公車召，不滿東方一笑中。”東方朔官至太中大夫，在朝廷其實也不順心，只能自稱避世金馬門，多以詼諧調(diào)笑自遣。而詩人以白首待詔，似又不能如東方自尋開心，故末句云云。

??讀竟全篇，可見文征明在應(yīng)試求職之前，曾對步人仕途有過良好的愿望，是抱著試一試的機會主義態(tài)度。殊不知官場比他所想要復(fù)雜得多，他便很快的失望了。這時已有進退失據(jù)之感。正是這種矛盾尷尬的狀況，使他寫成這篇言志感懷之作。詩中多用昔人故事，只因情與境會，故信手拈來，皆成妙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