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戶縣人講述郵票“全國山河一片紅”的得與失

山賊 · 發(fā)表于 2010-3-3 10:04:18

　1969年，我十三歲時，祖父在老家逝去了。記得是個多雨的秋天，我隨父母親從戶縣龐光鎮(zhèn)回河南溫縣大金香村奔喪。喪事辦完后，我和父母親在老家小住了幾天，有機會認(rèn)識了和我差不多大的一群孩子。有男孩子，也有女孩子。老家那些日子沒有下雨。在陽光下，我們玩得很快活。臨走時，他們拉著我的衣角，叮嚀著：“回到陜西來封信啊?！?/font>

　　一回來，我就寫了封信回去，他們也很快回了信。是一個叫晴蘭的女孩子執(zhí)筆的。清晰地記得，那個中午，她牽著我的手，帶我進(jìn)了她家的后院。她脫了鞋子，弓著身子，上樹為我摘取知了殼。那雙赤腳在我的眼前晃來蕩去，弓起的身軀，顯露出不同于男孩的某種神秘曲線，讓我浮想聯(lián)翩。我一遍遍地看著她的字跡。稚嫩、秀麗的筆跡撩撥起我混沌未開的情感。在我的心底涌起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。

　　信封上，貼著一枚“全國山河一片紅”的郵票。它的圖案為一個工人手持《毛主席語錄》，背景是一面面的紅旗以及工農(nóng)兵群眾熱烈歡呼的場面。畫面上方為一幅中國地圖，地圖上除臺灣外全部繪成大紅色，印著“全國山河一片紅”的金字。

　　我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郵票揭下來，夾在語文課本里，上課時看，睡覺前看。仿佛，上面附著她的呼吸，以及內(nèi)心的隱秘。

　　那枚郵票在語文課本里珍藏了整整一年。1970年的夏天，我初中畢業(yè)了。那時，每個同學(xué)都買一個筆記本，讓即將分別的同學(xué)在上面留言。于是，我把那枚郵票夾在了那個筆記本里。那個筆記本被我裝在了一個黑色的木箱子里。那個黑箱子，是我少年的保險柜，里面有我喜歡的小人書，祖母送給我的一個銅錢，我從小學(xué)到初中的“三好學(xué)生”的獎狀，當(dāng)然還有晴蘭的來信。

　　那年九月，我們?nèi)蚁路诺搅她嫻夤缒险?。搬家時，我自然不會忘記那個黑木箱。村上把我家安置在村子的一個舊碾房里。碾房是兩間，我們和一戶姓陳的下放居民都住在其中，中間隔了道土墻。地方小，我就把那個黑木箱放進(jìn)土墻一個洞里。那洞，鄉(xiāng)下人叫“窯窩兒”。一個人在家時，我就打開黑木箱，看著晴蘭的信，端詳著那枚郵票。

　　第二年的冬天，我們家在村外蓋了兩間土屋。從碾房朝新房搬家時，村子里許多人來幫忙。我那天上學(xué)沒在家，下午放學(xué)后一回去就在新房里尋找我的黑木箱。新房里很零亂，母親還沒有來得及整理。黑箱子還在，只是里邊的東西都沒影了。我問母親，她想了半天說父親把沒用的東西拉到龐光鎮(zhèn)的廢品收購站了。我朝母親吼道：“我那箱子里裝的東西是廢品么？”母親說，你吼什么吼，你那些東西能當(dāng)飯吃？我顧不上埋怨母親了，急忙朝鎮(zhèn)上跑去。

　　路上，碰到了拉著架子車往回走的父親。父親一看我焦急的樣子，就回頭跟著我又去了龐光鎮(zhèn)。到了收購站，門鎖著。父親說人家恐怕是吃飯去了。

　　等了好長時間，收購站的人（父親叫他老楊）來了。老楊一聽我要找一個筆記本和一封信，就說庫房里黑咕隆咚的，明天來吧。我卻執(zhí)意不肯，父親就在鎮(zhèn)上的一個朋友家找了只手電筒。老楊打開庫房，我和父親就進(jìn)去找。里邊一股霉氣，我翻著翻著就想嘔吐。

　　翻了大約有一個多小時，筆記本找到了，那封晴蘭的信卻無影無蹤。我有點悲傷，也有點欣喜，就和父親離開了廢品收購站?；氐郊遥野涯莻€筆記本重新放在黑木箱里。

　　1979年春天，我們?nèi)衣鋵嵙苏撸氐搅她嫻怄?zhèn)。那時，我在乾縣師范上學(xué)。暑假回去，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那個黑木箱。母親說知道你那個箱子珍貴，在樓上放著哩。我爬上樓，找到了黑木箱?？墒谴蜷_一看，筆記本不見了。我下樓問母親，母親說我沒有打開過箱子啊。我又問了父親，父親撓著頭發(fā)說，你想我還敢扔你那個本本么？他上了樓，打開黑木箱，發(fā)了半天愣。“怪事，怪事?！备赣H一臉的疑問和沮喪。

　　一枚珍貴的郵票，就這樣不翼而飛了。我的少年，乃至青春，生命的意義因了一枚郵票而彌足珍貴。盡管，它不屬于愛情，然而它卻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。多少年過去了，我靜下來時，就在腦海里搜索著一個少女的倩影，那雙小辮，那雙瞇起來的眼睛，那張?zhí)鹈鄣男δ?，依然清晰可見。她的影像，繚繞在我不斷成長的心靈里。

　　近日瀏覽網(wǎng)頁，看到了一條信息：那枚面值僅八分的“全國山河一片紅”的郵票，1968年11月25日在北京發(fā)行，發(fā)行時間不到半天。一位中國地圖出版社的編輯發(fā)現(xiàn)這枚郵票上的中國地圖沒有西沙和南沙群島，便向郵電部反映。郵電部急令全國各地郵局停售，郵票悉數(shù)退回。但一些地方郵局已經(jīng)售出了這枚郵票，致使有少量郵票流出。

　　“一片紅”因存世數(shù)量極少，成為新中國郵票中著名的珍郵，并名列世界珍郵。2009年在香港，它以天價拍賣成交，以368萬港元刷新單枚中國郵票拍賣最高成交價世界紀(jì)錄。

　　一生中，我從未有過收藏的經(jīng)歷?？墒?，一枚無意中收藏過的郵票，竟然如此珍貴，令我無比惋惜。而更重要的是，它曾經(jīng)充當(dāng)著一個幸福使者的角色，令我的心靈無比溫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