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來，我不是本文合適的撰稿人，大凡，一個潛力畫家的大作見諸媒體，所附文字無一不是前輩高人。想來，傅兄之所以要我執(zhí)筆，大約是我有“經(jīng)風(fēng)雨方見彩虹、歷滄桑才知真諦”的體驗，算是同道中人，能夠酒后而海闊天空、登峰而指點江山，都想讓人生飛揚飛揚罷了。如此一想，我也就來了情緒，文思騷動：是啊，我至少可像金蟬那樣，立于繁茂大樹高歌一曲，為這金秋鼓噪出些許熱鬧來。
自打美院就學(xué)起，傅兄便有了四處寫生的習(xí)慣，他這個自然而然的驢友，雖沒有涉足珠穆朗瑪，卻也常常駐步大山之巔，在體驗了無數(shù)回一覽眾山小、在經(jīng)歷了多次靈魂煉獄之后，那次，立于太白之巔的時候，他告訴我：有位登山大師說：登頂?shù)囊饬x不是站在了山巔，而在于心靈的超越。此后，每次手握毛筆面對宣紙之時，他就尋求那種“超越”的筆觸。有次我進了畫室，見他正獨自愣神，苦思冥想，畫案上散亂一片，八大、黃賓虹、石魯?shù)惹拜吀呷说膬宰颖M在眼前……他嘆道：求之欲高，痛之欲切。心到藝難至?。?/div>
這時，他又從書房拿來一小卷作品，展放于地。筆墨如斧、渾若天成——忽然，看見一角山壁密林的畫面掩隱其下，我急急抽之于上……頓時，我心底一陣顫栗，似乎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。接著，又是一幅作品，又是一陣顫栗——砰然心動！這是才氣十足的潛力作品??！
這是兩幅斗方，風(fēng)格截然不同，筆墨豐富，但筆墨收放有度簡繁得當(dāng)，層次分明，大氣而不落俗套，顯然以形式和內(nèi)容的統(tǒng)一達到了形似和神似的和諧，是富有生命力的作品。
第一幅畫仿佛就是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，激情澎湃、氣勢恢宏。其構(gòu)圖很簡練，只有一座山峰由右下角的幾戶人家處坡狀綿延至左上角的山巔。用筆虛實有致，賦予了筆直的峭壁與劍一般的叢林一種強烈的斗爭意志，好似叫人看到了一排目光炯炯的機警哨兵，感到了一股向上的強烈生命由地底猛烈勃發(fā)；而奇怪的是，不知他當(dāng)時如何立意，那片山巔叢林竟不循自然規(guī)律，而是樹干一概稍稍斜向右方，似乎已準(zhǔn)備好了要與右上角那團壓頂烏云抗?fàn)?，昂揚不屈，仿佛齊聲高呼“讓暴風(fēng)雨來得更猛烈些吧！”……
第二幅則是田園交響曲，畫面取景較大，平和舒緩。突兀的山塬不規(guī)矩的綿延，蒼茫而遼遠，縷縷炊煙好似滄桑旅人的深沉鄉(xiāng)戀，又似人類亙古而來又由此而去……
“好作品應(yīng)該能叫人聯(lián)想，并觸及靈魂，想到故鄉(xiāng)，想到曾留下你美好回憶的場景，或想到夢想的東西。這兩幅畫就是這樣，你是怎樣畫出來的？”
在我這么心情激動地詢問時，他并未作答，后來，我們相對而坐品茶談天期間，他感慨道：“那兩幅畫其實是隨意而作的?？磥恚d之所至的東西才是作品，刻意而為的玩意兒那就是商品。浮躁是藝術(shù)的大敵，媚俗肯定引人入歧途?！?/div>
別后回家，我的心情還是不能平靜，那一幅幅畫面依然不時腦海閃現(xiàn)。
對于水墨畫，傅兄真正“孜孜以求”是在去年萬物發(fā)生的春天。當(dāng)時，剛看過一個畫展，他有些激動，感慨地說：“五一，給你出作品！”
傅兄貌似一介翩翩書生，其實卻是心懷豪情的千里仗劍獨行俠。西安美院畢業(yè)后，他即在高校任教，至此人生之路已設(shè)計就緒，就像他的很多同學(xué)那樣可以安安生生幸幸福福。但他不是那些“很多同學(xué)”，他心底有一團不聽管教的熔巖，時不時便火山噴發(fā)，于是，不經(jīng)意間，這團地火讓他開始了復(fù)雜的人生之旅——高考美術(shù)培訓(xùn)、設(shè)計、油畫、國畫、書法、在中國美院進修……現(xiàn)在，他漂夠了，靜下心來，決定專注于中國畫。聞此消息，友人俱歡顏，均想：老傅開始長征了！
作品不是像模像樣的圖畫，得是有分量有深度的畫作，五一是出不了“作品”的，大家人人皆知。
果真如此。這樣一來，去年五一相約踏青的那天，大家自然免不了要把傅兄“玩笑玩笑”。傅兄也算是“江湖人士”，應(yīng)對這些“玩笑”當(dāng)然游刃有余，但言辭中卻不免有些狂妄之詞，繼續(xù)放言某日某日大作即出。畫家之狂、誰人不知，彼此都是同行，眾人嘻嘻哈哈的無人在心。駐車步行，進山口不久，路旁一老屋石板壘墻，青瓦屋脊之上高樹籠蓋，甚有情趣，幾人便步入院落。一老嫗坐于墻根下曬太陽，孫子自是閑不住的，在院中跑來跑去閑耍，惹得雞飛狗跳。見一行光鮮之人晃進院子，不是鄉(xiāng)鄰，小孫子倏然住步，學(xué)著父親的摸樣，挺著大肚皮喝道：“站?。「缮读?？”老傅走在最前頭，他哈哈一笑：“我們是畫畫的，采風(fēng)呢?！毙O子一撓頭，手指門外滿地金黃的油菜地說：“采蜂？！蜂采蜜哩，你們采蜂，蟄死你！”這伙“采蜂人”早已久經(jīng)考驗死皮老臉了，自不怕“蟄”，幾句客氣之后便各自取景，雞搗食般抬頭低頭、抬頭低頭地寫生了，人人儼然大畫家派頭。不成想，那老嫗卻也是個“同道中人”，見狀，她興致一起，小腳飛動竟回屋拿出套“家伙”來，即興畫了幅戶縣農(nóng)民畫。驅(qū)車回城，夕陽如血，樹影長長，剪影般的老傅沉沉言道：“他娘的，得好好畫哩，要不還不如人家最后的小腳老太婆！”不一會兒，他又道：“騙人的眼睛！人們目光所及的其實是事物的表象。是什么蒙住了我們的眼睛？自得？狂妄？虛偽？不可看輕任何人，小飯館掌勺的老板，渾身污泥的農(nóng)人，蝸居屋檐的乞丐，每個人都是一個感人的世界，我們所缺的是孫大圣的火眼金睛?！?/div>
那次采風(fēng)老傅真的被蜂蟄了，而且蟄的還不輕，此后，老傅便真正“靜下心來”了，成月成月的“失蹤”。即便如此，我咋也沒想到，老傅居然能在不到一年內(nèi)有如此的作品，就像老毛那樣一年時間就完成長征到達了陜北。細細想來也不為怪，復(fù)雜的經(jīng)歷給了他豐富的生活體驗，塵世歸來的心靈自會有更高的境界。形來自于技巧，有形無魂則畫無生命，而畫魂來自于境界。
“老傅，你長征成功了?！蔽艺f。
“不，才剛剛開始！”他說。
對，這才是我們的老傅，謙遜而不懈的老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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